20世紀20年代,瑞典學者安特生從金城沿黃河逆流而上,停駐在今青海省海東市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馬場垣鄉邊墻村。在臨河的一塊黃土高臺上,敏銳的目光發現了幾塊彩陶碎片,悉心研究并認真挖掘后,安特生向世界宣告這是人類新石器時代晚期遺址。從此,馬廠垣遺址(注)的名字閃耀在世界古文明的星空里,熠熠生輝,光照河湟,銘記史冊。
生于斯長于斯,伴著湟水河的濤聲長大的我,對此世界文明遺址心向往之,很想親臨現場感知先民生活的場景,種種原因未能成行,心感愧疚,像是欠了一筆文化債拖延未還一樣難受。
今年春,毅然決然要了卻心愿。那日天朗氣清,惠風和暢,花紅柳綠,麥苗青青,忙碌在田間地頭的農夫辛勤耕耘其間,在綠白相間的田野間,宛如跳動的音符,給大自然增添了無限生機。漫步鄉間道路上,暖風習習,金枝柳依依招手,嫩綠的枝條縷縷垂落,隨風搖曳,如少女的秀發。遠遠望去,邊墻村掩映在花木叢中,在田野的盡頭,在楊柳搖擺處,在湟水河畔的高臺上靜靜佇立著,宛然一位歷盡滄桑和漫長歲月磨礪的老者,安詳而寧靜,好像在等待晚輩的到來。而我就是一個晚來的后人,暗暗慶幸還能看到他的尊容。
忐忑地走近高臺上一片方圓好幾畝的荒地,西面溝壑里栽種著亭亭的白楊,還有一群羊兒游走其間,或低頭食草,或仰頭張望,牧羊人手拄木棍立在那里。一塊醒目的花崗巖石碑上鐫刻著“馬廠塬遺址”五個楷書大字,屬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
漫步高臺,唯恐驚擾先民。低頭仔細尋覓,撿拾到幾片零碎的彩陶片,四千多年的風雨侵蝕后其顏色依然鮮活如初。清晰地看到碎片上有先民留在陶片上的枝條劃痕,波紋狀的劃痕粗細一致,凸起凹下,如水波起伏,曲線分明,紋理自然。腦海中瞬間浮想出先民們制陶的場景:在明媚的陽光下,蹲坐的工匠精心做坯,揮汗如雨,汗水泥水混合在一起。成型的泥坯放置在茅草棚下,在暖風中陰干。一個在壺口頂端塑有神像的泥坯制成后,精壯男子咬破中指,滴血其中,安放在擺架的最高處。星月同輝的吉日,部落的男女齊跪窯前,巫師點著松明,口中念念有詞,眾人載歌載舞。月影下人影晃動如水,瞬間激發了陶工的靈感,在歌舞的間隙他將這舞蹈的情景描摹在陶坯上,而這一突發的神來之筆也永恒地留在中華文明的長河里,千淘萬磨,光照后世。歌舞結束,陶工們恭敬地將陶坯放進窯中,烈火熊熊,照亮了河湟浩瀚無垠的夜空,映照在工匠黝黑的面龐上,他們的眼睛里閃爍著興奮和智慧的光芒,渴盼著自己的杰作出窯,仿佛母親祈盼新生兒的誕生。難熬的一夜過去,熹微的晨光下,彩陶終于出窯了,他們一臉欣喜地捧起自己心愛的作品,然后將最好的彩陶虔誠地奉獻到祭壇,敬獻給神靈,默默禱告諸神保佑風調雨順,子孫繁衍,部落興旺。眾人手舞足蹈,同時高聲祈禱:太陽神啊,月亮神啊,快快賜福給凡人,保佑子民們幸福安康,保佑大地長久平安……
抬眼望去,滾滾的湟水河奔流東去,兩岸杏花怒放,春意濃濃。“鐵龍”穿垣而過,消失在煙雨朦朧處,牽引著白云飛向昆侖深處。一座新修得潔白如玉的敖包矗立在高臺北面臨河處,默默寄托著后人對先人的敬仰之情,在艷陽下潔白無瑕泛著白光,傳達著后人的心靈之祭,隨著和煦的春風飄來煨桑的幽香。
滾滾湟水,靜靜高臺,依依金柳,曖曖農莊。褐紅陶片在手中捂得溫潤發亮,我仿佛感受到了先民手捧陶器的溫熱。低頭間發現一小塊褐色的石器,仍有人工打磨的痕跡。刀刃很是鋒利,我的手指放在其上不敢用力按壓,生怕傷著。陶片把玩起來很是順手,光滑的正面正好有一處可安放大拇指,背面正好食指墊握,握在手中稱手至極,想必先民宰割獸肉時一定得心應手,欣欣然也。
佇立高臺,湟水東流,思接千載,心生慨嘆。文明的碎片在河湟大地上處處散落,遺落在馬場垣邊墻村,遺落在黃河上游主支流的高臺上,昭示著當時此地的氣候宜人,植被茂盛。想必那時的河湟谷地一定是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,智慧的先民精心選擇了這片沃土繁衍生息,在勞動中將文明的痕跡永遠印刻在這片熱土之上,或舞蹈,或河流,或燕子,或太陽,或蛙人,或田畝,留下生命的印記,啟示著后人的靈光,照耀著民族璀璨的歷史長河。
(注:馬場垣是現在的名稱,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稱馬廠塬,故有“馬廠塬遺址”一說。)